安静。

除了排气扇的声音之外就什么声音都没有的安静。

【资料图】

外面的喧闹已经被钢化玻璃和办公室的门给隔绝开来，留在这里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安静。我不讨厌安静，因为我已经习惯和安静为伍，适合思考，也适合回忆。

那就回忆些事情吧。

……

在我的印象里，我出生在维多利亚的某个贫民区，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但爸爸却完全不一样，他是个喜欢喝酒的人，脾气很暴躁，经常冲着别人发火，但他从来都不会对我或者扼尔瓦发火，对妈妈发火的时候也和对外面的人发火的样子不一样。听妈妈说，爸爸本来是个中产阶级的富裕人，但在做生意的时候被来自哥伦比亚的人栽赃陷害，进了好几年的监狱，钱也在他进监狱的时候被人卷走，这才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妈妈体弱不能干重活，所以爸爸承担起了这个家的全部，每天起早贪黑去打几份零工，而换来的只是不多的薪水和难以下咽的食物。但世道就是这样，至少爸爸没有患上矿石病，不然的话，那些挑剔又需要人替他们干活的富家老爷们就不会要他了。

在这个贫民区里居住着很多和我们有着同样处境的人，其中不乏有感染者这种被人歧视的存在，但在这里的感染者也都是苦命人，所以大家都不会特意去歧视感染者。在这里的感染者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去只接收感染者的大工厂做最累也最少薪水的，没有任何安全性可言的重活。在那段工厂大规模发展的时候，我的耳中无时不刻不被工厂发出的巨大噪音和死人的哭丧声所填满，从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和感染者或完好或破损的尸体一起运出城外，但产品进了大城市，尸体进了大荒原。

那段时间的扼尔瓦刚出生没多久，很容易就会被吓哭，被工厂发出的噪音吓哭，被爸爸在门外呵斥驱逐那些没事找事的小混混的声音吓哭。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和我就会安慰他，直到他安稳的睡下之后我们才会松一口气。妈妈和爸爸都说我懂事，明明才四五岁就知道安慰弟弟，但我觉得没什么，因为只有早熟才能更好的在这里活下去，仅此而已。

有的时候，爸爸在干完活回来之后会给我带几本书，说是那些富家公子们不要的书，他看着都是些很新的书，就求着富家公子们给他，而那些富家公子们也觉得那些书没有用，就很爽快的给了爸爸。我很喜欢看书，而那些富家公子们也听说了爸爸会拿书的事情，于是就给了爸爸很多他们觉得没用处的书，我能看的书就更多了。有很多书的内容我都看不太懂，但看着看着也能看懂些，在只能陪妈妈和扼尔瓦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在看书中度过的。

日子过得很快，扼尔瓦转眼就学会了说话，虽然有些瘦弱，但至少也是健康的。我们一直住在贫民区，而贫民区里很多的人也来了很多又走了很多，在我们这些有幸一直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能在这里住而且超过一个月的人就已经算得上是老住户了。而爸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忙，但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多，据他说，他接连接了好几份活，虽然变得更忙，但至少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变好了不少，他在干完活之后也终于可以久违的尝两口酒了。

妈妈虽然很高兴，但她也很心疼爸爸，在爸爸回来之后就会给他按摩。我不懂事，觉得这好玩，有的时候也会求妈妈让我来给爸爸按摩，但妈妈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说是我不知道爸爸在监狱里被狱警鞭打时留下的暗伤在哪里。这个时候，我就只能无趣的跑开，然后照看正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扼尔瓦，然后在他爬累的时候就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到了这会，有些工厂也停工了，这个贫民区也难得可以安静下来，妈妈也给爸爸按摩好了，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招呼我上床睡觉，我们一家四个人就这样睡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虽然很拥挤，但也是我们一家不可多得的幸福时光了。

时间匆匆而过，扼尔瓦也会跑起来了，而妈妈也开始教扼尔瓦识字，我也陪着妈妈一起教扼尔瓦，但更多时候是在自己看书。外面经常有些野孩子在贫民区疯玩，他们爬上单薄的屋顶蹦蹦跳跳，让屋顶下的人不堪其扰。但有一天爸爸恰好在家，他暴躁的骂着那些野孩子们，又和那些来争论的家长们骂战了老半天，在此之后，那些野孩子就不敢爬上我们家的屋顶了。妈妈有的时候也会让我出去玩玩，但我说我不喜欢那些野孩子，外面也没有东西好玩，不如看书。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有点愧疚的摸着我的头，又继续教扼尔瓦识字，而我也会低下头继续看书，在妈妈去做饭的时候就替她教扼尔瓦识字。

有一天，爸爸在下班之后很高兴的拿着一本书回家了，他说这是一个好心的富家老爷给自己的女儿买的故事书，但他女儿不喜欢，于是就送他的，给我和扼尔瓦看正好。我，妈妈和扼尔瓦都很高兴，我们就这样看起了故事书。书里的故事我忘了很多，到现在也只记住了一个，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勇者斗恶龙的故事，不断有恶龙出现，又不断有勇者出现除掉恶龙，直到最后，被称为勇者王的最强大的勇者用大贤者留下来的剑除掉了最后的恶龙，让世界真正的迎来了和平。

扼尔瓦说他喜欢第一个勇者，但我却最喜欢那个贯穿了整个故事的小丑。从第一个勇者到最后的勇者王，那个小丑就一直在勇者的队伍之中担当着活跃气氛的任务，一直闯祸却又能让帮他擦屁股的勇者获得机遇，直到最后的勇者王时才揭示了他作为大贤者的真实身份。而在最后关头，为了打败最强的恶龙，小丑甚至还牺牲了自己而给勇者王铸造了足以将恶龙刺穿的宝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故事里的小丑很吸引我，我也就这样将那个扼尔瓦看了几遍就不想看的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本故事书被我翻到烂掉。

时光总是飞逝而过，转眼间扼尔瓦也已经长大了，我也因为家里逐渐好转的情况而和扼尔瓦来到了学校读书。托那些以前看过的书的福，我的成绩很优秀，爸爸和妈妈也很高兴，为此还专门给我买了一本新的故事书。扼尔瓦也很懂事，成绩也很好，而爸爸的事业也在上升，由男仆变成了某个富家老爷的管家，虽然很久才能回家一趟，但家里的经济状况却一下子好了很多，我们也终于搬出了贫民区，有了一间自己的房子。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困难，而我也在学校交到了新的朋友，一切都好像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但也只是好像。

厄运永远会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

那天是具体的哪天已经不记得了，在我和扼尔瓦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突然抱住了我们两个，止不住的放声大哭着，我们疑惑的问着妈妈，然后，我们知道了那件让妈妈嚎啕大哭的事情。

爸爸死了。

据妈妈所说，就在昨天，爸爸还是兢兢业业的做着管家的工作，可突然间，一大群愤怒的感染者工人就闯了进来，叫嚣着要那个富家老爷给他们死去的兄弟给说法。那个老爷估计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就让爸爸去打发他们走，可这次，暴脾气的爸爸却没有直接让他们滚出去，而是对他们好言相劝，可没想到的是，那些工人们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武器，没有丝毫留情的砸向了爸爸的头，而爸爸也被他们打倒在地，被那些工人们拿着铁锹，铁棍和菜刀，活生生被打死。

我和扼尔瓦被现实所震惊，谁能想到，平日里脾气暴躁却无比顾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的爸爸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人打死，抑制不住的悲伤让我们和妈妈痛哭流涕，双眼都哭到红肿。

但生活还得继续。

那个富家老爷送来了赔偿金，而有些知道了爸爸事情的工人们也拜访了过来，很郑重的向我们道歉。我和妈妈都知道他们也只是为了生活，也没有多和他们计较什么。赔偿金很多，足够我和扼尔瓦读完初中，但也只是刚刚足够。爸爸不在了，哪怕是体弱，妈妈也强撑着去找了工作，她去爸爸以前服务过的那个富家老爷那里，千求万求而求来了一个洗衣女仆的工作，而我也开始在学校学习的间隙开始打起了工，给人送报纸送信，当杂货铺的拣货员，从下课做到晚上九点甚至十点之后回到家，和疲惫的妈妈一起吃晚饭，写完作业之后倒头就睡。扼尔瓦没有去打工，因为我和妈妈都反对他去打工，而为了他考虑，我和妈妈将他送进了学校的宿舍里寄宿，虽然他只有星期六日才能回来，但也比我和妈妈每天疲惫不堪强。

但很明显的是，扼尔瓦在寄宿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但我和妈妈都无暇顾及这个变化。太累了，我和妈妈都太累了，在学校学习时尚且如此，到了周末或者假期，我就必须得用宝贵的空闲时间打好几份工，还得在这同时兼顾学业问题。而妈妈也得每日忙着洗她那洗不完的衣服，有时富家老爷办了宴会，她要忙的时候就更多，也变得更累。家里经常一片狼藉，因为我和妈妈都没有时间顾着家里。扼尔瓦总是会问我或者妈妈要钱，理由好像永远用不完，而我和妈妈也只能尽自己的所能而去尽量把钱给他。他越来越沉默寡言，有的时候脾气也会变得像爸爸一样暴躁，洗澡的时候也会洗很久时间，现在想来，他可能是在哭吧。

劳累的时间总是很快，我的身体开始因为青春期而变得健壮，平时也可以打更多的工了，可妈妈的腰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弯，手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原本漂亮的脸也变得憔悴。但扼尔瓦的成绩开始变好，我的成绩也依旧保持在优秀的水平，每当妈妈问我和扼尔瓦成绩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难得的笑容，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但我记得大炎有句古话。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初中毕业的那天，我很快打完了工，想要快点回到家让妈妈看看我的毕业证，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没有关上的门，还有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妈妈。

我抱起妈妈往最近的医院跑去，可医生在简单看了看妈妈的情况之后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家准备妈妈的后事。我不相信，连忙质问医生，可医生却表情平淡的看着我，说妈妈是积劳成疾，活活累死的，他见得多了。

我抱着妈妈的尸体回到了家，恰好遇到了回来的扼尔瓦，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也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他。

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妈妈走后，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幸好，我的成绩可以读这里唯一一个有助学金的高中，我不用为学费发愁。但这个学校的教学质量并不好，为了能让扼尔瓦读上更好也更贵的高中，我在平时只能更加卖命的打工，每天起早贪黑攒钱和供日常开销。扼尔瓦还是在住宿，他曾经恳求我让他也出来打工，但我没有答应他，让他尽全力去读书，剩下的事情让我来想办法。我的生活变成了打工，学校和家的三角形结构，每天起早贪黑勤工俭学，近视眼也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不分场合的看书而得的。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而扼尔瓦也成功考进了那所学校。在高中毕业之后，我就没有再读大学，而是尽全力工作来让扼尔瓦可以读完高中。扼尔瓦也很争气，以很优秀的成绩读完了高中，我也开始考虑要不要让扼尔瓦继续去读大学。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一直忽视着我们的幸运之神，来到了我们面前。

一个富商看上了我们，提出了可以资助我们去读大学，而需要做的也只是在毕业后听从他的安排而工作而已。我答应了富商，然后，和扼尔瓦一起离开了这个已经待了二十几年的城市，来到了陌生的世界。